第10节
白鸳鸯连连点头,小鸡啄米样,心里却想着,等那气味很香的妖怪再来了,一定要再闻一闻。
显然卖伞郎也不觉得有多动人,无惊无波地讲完,就像他这个人的性子,生来就宠辱不惊。
“什么都知道是知道些什么?”
昭辰点头,倒是没生气:“是活得没意思,所以要靠你们这些家伙给本座找乐子。”
当时一个凤族的少年在战场上看到他,气息微弱,灵魄羸弱的微光时隐时现,随时都可能消散。那少年把这团模糊的血肉小心地抱回去,求了株生死人肉白骨的魔婴草,把那血包子裹进魔婴草肥嘟嘟的婴儿肉般的莲花掌里,泡进八荒中最纯净的玉山泉中。只是他从小就体弱,连法器都拿不动。
他什么都没有,只知道九十九桥镇,只知道要等。
黄泉路两旁的彼岸花开得如火如荼,路上不乏被鬼差押送着,哭哭啼啼一步三回头的魂魄。不过这在冥界都不稀奇,如果去望乡台看一看,不肯喝孟婆汤的魂魄非要看一眼凡间的亲人再走,这一看更是舍不得,哭声震天,泪流成河。
只是白清明的脸色却格外的沉重,只问他:“那你如何会忘记自己的姓名?”
卖伞郎一言不发端正地叩了个头,这才背着竹筐子离开。
昭辰是什么人,是个淑人君子,可惜是个伪君子。他行事也恶劣,却端着柔弱的姿态,哪次吃人骨头都不吐的。放眼三界,但凡是知道他脾性的,都不敢跟他说这么一句。
昭辰笑了笑,嗔怒:“也就你们姓白的敢这么使唤本座。”
“有了。流苍九十九桥镇,谢翎……卒于九国历九十二年,于当年转世入九十九桥镇,名谢羽……哟,连口气都不歇的,转世到了自己大嫂的肚子里呢!怎么这么拼命……卒于九国历一百一十六年……两世都是武将,都死在战场上……这一世,他年方二十,依旧生在流苍九十九镇,叫简衔羽。”
“本座为什么要帮你?”
画师有点不懂,一向把赚钱挂在嘴边上的主人,这回为什么要如此执拗地还那两把伞的恩情,甚至有些倒贴着要去还的意思。他不懂,不过也没多问。白清明这么做,总有他的道理。
昭辰手指划过水面,命簿便不停翻页。
“你知道就好。”昭辰轻轻摩挲着玉枕里的雏凤,开怀了些,“本座最喜欢把你们这些小年轻都弄哭了。”
昭辰知道他这是怒了,什么都敢往外说,也就开心了,表情变得可爱可亲起来,又是那淑人君子的样子。二人再像平常人一样寒暄几句,开始说正事。
“反正不是现在。”
虽然鬼差云墨和云清可以帮忙,但他们要查起来颇费时日。待找到那谢翎转世轮回,又不知过了多少年。他等不得,只能来找昭辰。
“白清明,你可知你还有多少阳寿?”
白清明说:“看我师祖。”
这话三界谁听了,都要栽个跟头。
“昭辰殿下,在下想请殿下帮忙。”
白清明看着这命簿,觉得哪里不对劲,却又一时觉不出来。
白清明本等着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骂:你才没意思,你全锦棺坊都没意思。
“知道什么就是什么呗。”
白清明丹凤眼都眯起来了,又笑:“其实……在下也很想把殿下弄哭呢。”
白清明脱离肉身,借助一支引魂香,一路走到了忘川河畔。
白清明笑了:“当然是因为……殿下活得没意思呀。”
昭辰只能起了,侍女拿了软枕垫在他的腰间,又端了水洗了帕子给他擦脸。他就那么慵懒地坐着,全由人伺候。只是昭辰这个人生得可真是好,兰出幽谷,无风自香,天生就矜贵漂亮。什么都不做,光看他,也够看个百八十年。
白清明点头,对那发呆的卖伞郎说:“今日你就先回去,在下先去查一查那人的消息。”
“……两年。”
“……”
白清明一句一句地问出来,每问一句,那卖伞郎就更茫然一分,听到最后,只能低下头,看着自己空空的手。
“到时何去何从。”
“从哪里来,就到哪里去。”
白清明喂完鱼,已经过了大半日,他没什么事可做,干脆看他颈下的灵玉石枕里的雏凤。
“流苍国九十九桥镇,谢翎。”
次日游儿起来,完全是睡眠不足的样子,走路都在打飘。
“殿下早晚有一日要放他出来。”
白清明坐在他旁边不远的地方,侍女沏了茶水来,他拿着案几上的糕点,去喂那莲池里的鱼。他多少知道些昭辰的性子,不是个好相与的,既是不睁开眼,就是不想理你。不过让人请你过来,就明摆着要折磨人的意思,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。
画师听他们知道不知道地打迷糊仗,打了个呵欠,收拾好案几上的杯盏就回去休息了。
他一走,柳非银就不淡定了,扇子一摇,长叹一句:“喜欢上了哎。”
白清明要查流苍九十九桥镇谢翎的转世。
白鸳鸯被他揪着猫耳朵,痛心疾首地训话:“你别傻乎乎的,什么人都抱上去,那妖怪要是喜欢吃猫怎么办?你的皮今天就被缝成护手了!”
白清明直接去了昭辰的府邸。
侍女把白清明引到莲池旁的水轩。白纱帐飘飘渺渺处,竹台上铺着柔软的天丝缎褥,他歪在那里睡觉,颈下的灵玉石枕里困着只沉睡的憨态可掬的雏凤。
前世今生的故事,锦棺坊里听得不少,比这悲惨或惊奇的更有。
就说了这一会儿话,昭辰又是昏昏沉沉要睡的样子,白清明起身拜别离开。
昭辰长居冥地,三界有名的尊贵。病歪歪的身子却也不耽误活着。他爱青色,身上的羽衣都是青鸾天青色剪羽织就的。就连喝酒也要用水青色的玉杯。池塘中的莲花也多是蓝莲花。他近日身子不大舒服,生为仙胎天生不足,天界活得久的神仙只知道他父母在第四次神魔大战中战死。母亲死前,把腹中的仙胎用乾坤刺剜出,用最后一口气护住那血粼粼的肉包子。
“人家什么都知道哎。”
“不知道。我睡着了。”卖伞郎终于有了情绪,皱了皱眉,“我醒来是在谢翎的棺材里,他已是森森白骨。我从棺材里爬出来,外面已经是太平盛世了。”
白清明连忙点头称是。
第二日白清明准备去冥界走一趟。
白清明不轻不重地看他一眼,好笑:“你知道什么?”
“那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多少年,那谢翎又死了多少年?他是否已转世,亦或只是来渡劫的神仙?若转世,又年方几岁,是黄口稚儿,还是耄耋老者?身上有何信物为证,还是生成一模一样的容貌?”
昭辰露出阴沉沉的眼神,把那玉枕抱起来轻轻抚摩着,又有几分邪恶的样子:“他死了一次了,变成这个德行,哪里还是你师祖?”
“你……也就是仗着你师尊在本座这里,才敢胡说八道。”
他这个举动无端触到昭辰的逆鳞,只见沉睡的人懒洋洋地睁开眼睛,异常不悦:“你看什么?”
边说着,边伸出那保养得嫩若春葱的手指,轻轻地划过莲池的水面,涟漪层层荡漾开去,水面上凭空照出一个命簿的扉页来。
他定定地看着白清明,眼底阴沉沉的,许久没说话,也不知在想什么,许久才缓缓地说。
画师插嘴说:“主人,他这样的,只能托鬼差去冥界查一下命谱了。”
“一朝肉身赴黄土,往事前尘皆烬去。他都这副样子了,哪里还像我的师尊。”